我的母亲
我的母亲
有这样一位老人:驼背弯腰,走路抬不起脚,一步只能迈出几厘米,那瘦小的身躯风一吹就会倒下,昏花的两眼总有泪水外溢;两只耳朵都听不见正常说话声,本来就不识字的她现在连最简单的电视节目也看不懂了;无论坐在床上还是椅子上,要站起来是不太容易的,如果躺下起身就更困难了;嘴巴总是哆哆嗦嗦的,吃东西很吃力,虽然镶有满口牙,可牙床已经又瘪又秃,挂不住那“沉重”的东西了;裤子动不动就尿湿了,有时还拉在裤兜子里;说话处事更是糊里糊涂,让人不太舒服。就是这位老人,养育了9个识文断字的儿女,我是其中之一。
我坐在母亲身边,默默的看着她,心里一阵阵的酸楚。母亲老了,人老了真是不容易呀,可母亲这一生几时容易过呢?
外祖父本来是私塾先生,可却不准女儿读书认字;外祖母本来是大地主家的小姐,可却得整天的带着女儿们做针线,和柴米油盐打交道。母亲不满16岁就嫁给了小他两岁的父亲,伺候着一大家子人。祖父脾气不好、祖母很厉害,父亲年龄不大脾气却不小,一大帮的叔叔姑姑们都各有己见。本来就怯懦的小媳妇在这样的环境里该是怎样的处境呢?
父亲有两个姐姐、五个弟弟,加上母亲和爷爷奶奶,一共十一口人。母亲结婚时,我的两个姑姑还都没有出嫁。每天凌晨两三点钟母亲就得起床给马添加草料、做饭。如果饭没及时做好,耽误爷爷和父亲叔叔们下地干活,爷爷就会发脾气,破口大骂。母亲本来就胆子小,月黑头的时候,常常被突如其来的一些动静吓得半死。喂完马、做完饭,已精疲力竭了,瘦小的身躯趔趔趄趄的端着那十几口人的大饭盆,随时都怕摔倒了。对于一个曾经大门不出、二门不进的十六、七岁的女孩子来说,天天如此,是多么的难熬呀。两个姑姑负责爷爷奶奶和叔叔们的针线活,一天天也是紧忙活。奶奶除了喂猪几乎不做针线也不做饭,甚至也不太带孩子。可奶奶并不懒,她喜欢上山下地劳动。刚嫁过来时,母亲忙不开时求奶奶帮忙切菜。奶奶说“我可不会切。”后来母亲知道了奶奶确实不太会做饭、也不太会做针线。奶奶好福气,摊上了好婆婆,奶奶又会来事儿,把太奶奶哄得滴溜转。做饭、做针线、伺候孩子的活,太奶奶全包了。太奶奶去世后,两个姑姑接替了她老人家的活。奶奶长得很漂亮,我记事儿时奶奶已经60来岁了,但看起来还是那么精干,水灵灵的大眼睛、薄薄的嘴唇,苗条的身段,说话齐茬咔嚓,眼里不揉半粒沙子,相当厉害。和爷爷吵架时,嘴如刀子一般,杀打全不怕。六个儿媳妇几乎都被她扇过嘴巴子,儿媳妇被打后还得给她装烟点火笑脸赔不是。奶奶叫孟宪英,小时候总以为我奶奶就是穆桂英。母亲常给我们讲当年奶奶只身追土匪救父亲的事。那年寒冬腊月的一个晚上,一群土匪骑着马挎着枪进村抢劫,掳走了父亲。一大家子人都吓得哆哆嗦嗦,爷爷虽然脾气暴躁,但到节骨眼上却拿不起事儿。妈妈抱着吃奶的大哥一个劲儿的哭。奶奶大眼睛一瞪像疯了一般,抓起妈妈的小花棉袄边穿边跑,两只小脚飞一样的直奔土匪,跑出几里地在下个村子赶上了土匪,到底把父亲要了回来。在这样的婆婆手下过日子,母亲连大气都不敢出,委屈了就在被窝里偷偷的哭,父亲听到还要骂她。回到娘家,外祖父又舍不得给饭吃。
穷,是那个年代农民们的共性,可遭到土匪洗劫后,家里更是一无所有。春夏穿的单裤,天冷时要脱下来:拆、洗、浆、烤、絮棉花、缝制成棉裤,那棉花都不知用了多少年了,差不多都是硬邦邦的球球块块,要用手一点一点的摘开。这些活必须一夜完成,因为,白天还要穿着裤子干活儿呀。瘦小怯懦的母亲,白天劳累了一天,夜里还要给孩子喂奶、把尿,再承受这样大的工作量,她是怎么度过那些个日日夜夜的呀!
那时的女人都生一大堆孩子,但很少有人能把孩子都伺候活了,大多家庭都夭折两三个孩子。30年中,母亲生了9个孩子,而且全养育活了。10月怀胎加上两三年的喂奶,而且除了头三个孩子外,剩下这些孩子奶都不够吃,白天就不说了,夜里也要起来生火打糨糊喂孩子。30年,母亲是怎样度过那一万多个日日夜夜的呀。而伺候孩子还只是她的业余工作,她的主业是做饭、喂猪鸡鸭鹅、做针线。这么多孩子的衣裤和鞋子都是她一针一线的缝制。她这一辈子在那昏昏暗暗的煤油灯下,捻的用来纳鞋底的麻绳应该有上万米吧?她反反复复摘的疙瘩琉球的旧棉花有上千斤吧?她用那些碎小的破布打成的袼褙能有几百平方米吧?母亲就是用这双干瘪、颤抖的手完成了这些工作,使我们兄妹9人在那么困难的日子里有衣穿有鞋穿。母亲也是用这双手和那弯着的摇摇晃晃的身躯,把孩子们一个又一个的从死神的手里夺了回来。她白天劳累一天,夜里紧紧的抱着病入膏肓的孩子,在黑暗中坐着、摇晃着,不敢点灯,既怕费油又怕影响别人睡觉。
9个孩子都活了,都长大了,都成家立业了。母亲有了资本,她把一肚子的委屈和苦水一遍遍的向孩子们倾述,倾述她年轻时受的苦遭的罪、倾述她这辈子如何如何的不容易,倾述她身体怎样怎样的糟糕。久而久之,孩子们听腻了,没人在意了,甚至已经反感了。儿媳妇们更是不愿到她跟前,母亲为此很是伤心,她希望自己能像她婆婆那样教训儿媳妇,可她没有奶奶的魄力、没有奶奶的威风、更没有奶奶的泼辣。她想讨好儿媳妇,可她一没钱二无知,为人处世又不豁达,她无法实现自己的愿望。好在四女儿夫妇能在膝前尽孝,好在儿女们还能常来看望。
